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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桂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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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张桂林,1951年生于北京,1978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,同年留校任教。1990年—1991年应西班牙马德里美术学院的邀请,作为访问学者在马德里美术学院学习并在欧洲考察。现为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教授。  从上世纪的80年代开始,张桂林先生即以其敏锐的感觉及时地参与了在中国的,对丝网版画的引入、研究和开展创作。在李桦先生的支持下,首先创立了丝网版画工作室,并纳入版种教学。不单自己培养了专业学生,也陆续为其他院校、团体培训了一批丝网版画的教学与创作人才。  丝网版画于今已在中国生根、发芽,历三十年,且已与其他版种并肩,共同推进着中国版画的发展。张桂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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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文 | 张桂林:你安好,我幸福

张桂林:你安好,我幸福


那个秋天,我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悲怆。

学校放了秋假,校园内空旷,落寞,弥漫着清冷的气息。秋雨敲击着梧桐硕大的叶子,啪嗒、啪嗒的声音仿若时间的脚步从窗前踱过,屋檐下传出零星、短促的鸟鸣好似跌进深涧的石子,瞬间消弭。父亲躺在床上,液体已经输了两个多小时,还是额头紧蹙,他肝部疼痛还没有完全止住。我一遍遍用拧干的热毛巾擦拭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,再把毛巾叠成长条,覆盖在他的额头上。

我是接到同事的口信,中午赶到学校的。

放假后,我就不在学校住了。父亲由于感到身体不适,为了便于找乡医院医生就诊,自己就留在了学校。秋天的校园清净,出门不远就是集市和医院,本来是适合疗养的,可父亲的病情日益加重了。李老师回学校取物品,发现我父亲在校园里走走停停,每到一棵树下都要扶着树休息一会儿,几天的时间里就脸色蜡黄,羸弱不堪。

父亲那年五十三岁。

那年秋天雨水特别勤,村里村外貌似干爽的地方,只要跺两下脚儿,就会渗入出水来。我和妻子回到老家,几天后,靠路的南院墙便坍塌了。这一年,秋天农村盗窃、抢劫案件频发。天一落黑,村口、桥头、玉米地、路边沟都会窜出抢劫的团伙,甚至青天白日三三两两手持棍棒的歹徒也肆无忌惮。南乡里的表兄、西乡里的二大爷、北乡里的三叔……十里八乡村民遭抢劫的信息经村民口口相传,真假难辨,家家户户日落闭户,出行人人自危。

这年冬天的一个夜晚,三四个人携带着刀棍隔着院墙跳进了远房的一个二哥家里,威逼着哥嫂烧开水,帮助解冻柴油机三马车的油箱,又在车厢里装了些烂砖碎瓦,大摇大摆的开开大门,开走了车。二哥慌慌张张地吆喝起前后邻居,四名个高腰粗胆大的壮汉掂着铁叉,发动两辆摩托车顺着那几个人逃跑的方向追赶。霎时间,村内鸡鸣狗叫,附近胡同的村民也聚集过来,拿着手电,提着木棍一窝蜂似的向摩托车奔驰的方向追去。四名壮汉追到莘县地界,适逢一段道路坑洼不平,摩托车行驶灵活,快靠近三马车时,车厢里的贼人竟投掷砖块袭击追赶的人。冬天的夜晚黑咕隆咚,碎砖借着摩托车的灯光扑面砸来,四个壮汉险些受伤,他们无可奈何地望着三马车开上了平坦的道路,消失在夜色里。随后,蜂拥而至的人群也疲疲沓沓回了村。

家里有一头耕牛,虽说再也没有其它值钱的物件,可贼声四起,总是闹得人心不安,趁雨停的间隙,便赶紧修院墙。李老师来到了家里时,我正在和族中兄长兆发、兆贵和泥垛院墙,他见我们一身泥水的样子,寒暄几句,没有进屋就回返了。我放下手中的活,和忙着收秋的母亲、妻子打声招呼,就匆匆忙忙地赶往学校。


我到学校时,乡医院的护士已为父亲挂上吊瓶。几天不见,父亲眼窝深陷,眼白、脸颊泛黄,平时理顺的头发也蓬松张扬起来,一下子苍老了许多。父亲患胆囊炎有几年了,每年都要复发两三次,输上几天液然后好转。父亲说这次胆囊炎疼得厉害,持续时间也长,输了三天液,症状不见缓解,医生建议去城里大医院看看。

父亲病情稍有好转,我们赶到了市人民医院。医院里拄拐的、包头的、咳嗽打喷嚏的,蹲在墙角咳嗽叹气的、在母亲怀里嚎啕大哭的,提包袱的、背病号的,各色人等来回涌动,熙熙攘攘。我陪父亲排队挂号就诊,在门诊楼上上下下,透视、做B超、抽血化验。快下班时,门诊专家说让我们有个思想准备,可能需要住院治疗,具体情况要看看下午出来的化验结果。午饭后,我拦截了一辆公共汽车回到了乡中学。

离开医院的时候,父亲坐在医院楼道里的椅子上,神情倦怠,微合的双目闪跳着一丝一丝火苗。正是午休时间,拥挤嘈杂的楼道静了下来,光线似乎被人们携走,整个空间愈显得阴暗,弥漫的来苏尔气味仿佛是从怪兽巨大的口腔里喷吐出来,我的父亲正被那只巨兽含在嘴里,静静地忍受病痛的折磨。

六岁就动过手术的我对于医院并不陌生。

那是一个晴朗的夏日上午,驻双辽的解放军第63野战医院也是满目青葱、一派生机。阳光透过白杨树枝叶的缝隙斑驳地照在病床上,窗外墙根下花朵争妍斗艳,鸟啼蜂鸣挟裹着花香扑面而来。父亲对我说,做完手术,就领我去街上买面包吃。

从我记事起,就饥一顿饱一顿地吃烀地瓜、煮土豆、玉米碴子、高粱粥,只是逢年过节吃上一顿白面水饺,面包也就吃过一两次。我想当时父亲是担心我害怕,用面包诱惑我,分散我的注意力。前两日,逛街时路过一处面包厂,临路厂房的后窗飘出浓浓的香味。时近正午,饥乏难耐,那香味伸出无数酥软、金黄的小手在我的五脏六腑、前胸后背摸摸索索,惹得我口舌生津四肢乏力。靠面包厂的后墙有一棵树,我和父亲坐在树阴下休息时,父亲说,记住,明天回家找队长借钱,你不要蹦蹦哒哒猴模狗样的,一摁你的小肚子就说疼。其实,我的病灶并不疼,但确实需要手术。

我躺在手术台上,医生把一个面罩盖住我的口鼻,瞬间,自己的灵魂便被那小碗似的罩子吸走,像一只黑蝴蝶栖息在屋顶的一隅。我看见我瘦小的身体像抽去了筋骨,轻盈、绵柔,任由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折腾……

我爬上屯子北一座沙坨子的坡顶。明晃晃的太阳炽烤得我头皮发麻,嗓子冒烟,四下里一望,满坡的打瓜在瓜秧和杂草间晃动。我满是狐疑,来时砂砾裸露,寸草不长,忽然间怎会生出这般光景!透过浅绿的瓜皮,我仿佛看到了黄莹莹的瓜瓤,终是耐不住诱惑,三步并作两步,奔向一个圆滚滚的打瓜。我脚下一绊,腿一软,一头栽倒。左手按住一只打瓜,右手按住一只打瓜,嘴巴牙齿也和一只打瓜来了个亲密接触,一股鲜甜的汁液直达咽喉——醒来时,父亲正用羹匙往我唇齿间滴灌白开水。

多年后,当我把父亲独自一人丢在空荡荡的医院走廊,我顿感失去了依靠,失去了前行的勇气和力量。这个常来常往的城市,变得陌生起来,茫然四顾,无可依从。多年以后,我才意识到,当年陪伴父亲治疗的日子里,是父亲病弱的身躯支撑着我,是他倔强不屈的眼神鼓励着我,给了我与他一起战胜病魔的信心。

我到乡中学收拾好父亲的生活用品和换洗的衣物,急匆匆地赶回城里医院。父亲在医院花池的水泥台上坐着,正往医院外张望,看见我就迎了过来,说医生诊断是肝硬化,住院花费大,还是回去输液吧。

父亲输液的日子里,我一直在学校的办公室陪护他。那段日子,在我的记忆中总是阴沉沉的,秋雨连绵,似乎没有晴过一日。乡医院的女护士,也是联校校长的家属,总是披着一件粉色的塑料雨衣拖泥带水地来学校为父亲输液体。其实即便有过晴天,我也可能忽略了。父亲的病情像厚重的乌云将我团团围裹,夜晚常常惊醒,起身看到父亲漆黑的身形躺在单人床上,一颗悬荡的心有了暂时的安稳。朦胧中期待着,新的一天到来时,父亲的病情会骤然好转。

一天,姐夫来看望父亲,说他家的一位亲戚在北京协和医院,提议到北京去看专家。去北京需要一笔花费,父亲有些作难。一年多前,我和妻子结婚时,家里刚盖好两间东屋,已没有了余钱,父亲便从学校借了800元钱筹备我们的婚事。结婚后,学校从父亲的工资每月扣一百元欠款,我和妻子每月留下逢集买菜的钱,其余的工资都交给母亲掌管。两个妹妹读书,家中十多亩地需要买柴油、化肥,我们的工资收入几乎是月跟月了。父亲看病输液已经花去了一些钱,如果再去北京,困难可想而知。姐姐、姐夫再来看望父亲时,父亲的症状已有所减轻,他们俩说把家里喂养的一头猪卖了,凑够了去北京看专家的费用。姐姐家的猪,到年底才够出栏的斤称,提前卖掉猪足以说明姐夫去北京的决心。

一个星期后,父亲和姐夫从北京回来时,我们家的院子里堆满了玉米穗。父亲带回了一张在天安门前拍的照片和一布兜中药,药的名字我记得很清楚,叫金钱草冲剂。从冬天到春天,我父亲每天服用中药冲剂,还坚持喝羊骨头汤。羊骨头汤并不是医嘱,是一位农村的长者告诉我的。他说他的一位亲戚得了肝炎,腹肿大肚子,寻医问药不见效,还有恶化的趋势。亲戚的乡邻都说,病成这样了,想吃啥吃点啥吧。家人知道他爱喝羊汤,就天天熬羊骨头。不曾想,半年后他的那位亲戚的病竟奇迹般地好了,再也没有患过大病,活到九十多岁。

那年秋天,我逢集便买羊骨头,用蛇皮袋子送回家。

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二十多年后,父亲身体硬朗,还能操持盖新房。


一年后,父亲肝病症状消失,医院肝功能化验单显示各项指标未见异常。是金钱草冲剂发挥了疗效,还是羊汤起了作用,我也说不清楚。父亲高兴之余,说,B超显示胆囊里生出了几粒结石,可能是羊骨头渣子沉淀成的。

2016年清明前后,回老家上坟祭祖的父亲打来电话,“你退休了,回老家来住不?”我离退休还有十多年哩,父亲问得很突兀。

我机械地回答:“住啊!”。

“那我就把堂屋盖起来。”父亲高兴地说。

八十岁的父亲要盖房子。他设计图纸、买砖、垫宅子,房子用多少块砖都算得清清楚楚。还买了塑料管材焊接机、塑料管切割刀、立体顺水四通管,准备自己焊接通往客厅、洗浴间、厨房顺水管。

父亲还是那么执着认真,做什么都要做得自己称心如意。房子主体完工后,他自己设计好线路走向、开关、插座位置,每个房间都是两套装置。父亲说,如果一套装置出现故障,不必立即维修,可以启用另一套装置。父亲让邻居用电动车拉着他去沙镇买电线、开关、插座、灯管等电料,选的都是品牌货。

一对中年夫妇,来安装用电线路。按常规三间房屋半天时间就可以完工,可他们夫妻两个一直忙到下午五点多钟。后来,母亲告诉我,中午给他们做了几个菜,夫妻俩感觉对他们太热情,一直说着感谢的话。应该是半晌的安装活,人家忙了一天,我父母感觉让他们吃了亏,过意不去,付工钱时,父亲硬要多塞给他们五十元钱。那两口子坚决不要,坚持按约定收了工钱。

父亲回老家盖新房,好像儿童搭积木,他把自己对生活美好的憧憬垒进了砂石砖木,堆放在了院子里的角角落落。春秋时节,前庭花开,果蔬累累,院落阴翳蔽日,那浓浓的乡情便一遍遍地召唤我回乡。

父亲,你安好,我便幸福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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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:张桂林,男, 60年代出生,山东聊城人。山东作家协会会员,聊城市东昌府区文联副主席。1987年开始发表作品。有诗歌、散文在作品《诗刊》《星星》诗刊、《绿风》《山东文学》《天津文学》《西北军事文学》《羊城晚报》《齐鲁晚报》等报刊杂志发表。诗歌《回乡》获《山东文学》《齐鲁晚报》、网易主办的“中国首届网络文学大奖赛”诗歌奖。作者作品入选多种选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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